待风来吴山过千峰万仞,这幅描摹了二十年的水墨,又到了着墨最淡的时候。天地一色,尽是苍茫,偶尔,有灼得热烈的红。
每到这个季候,本就寂寥的乡里会更寂寥。灯火稀疏,点点如豆。似剑破苍穹的修竹,再经不住捉弄,竟也竞相缭乱了,经行的云,却还一直簌簌地抖落着一身风雪。
到了夜最深的时候,屏了息,用心静聆,有风与雪的声音,不只——忽听得一弦琴音,流转着婉转,直到萧墙尽处,交织着别离后再相聚的伤感和欢悦。有声音附和这琴音,除了雪与风,还有花绽放的声音!
那一夜,我看到了久违的模样,随着那一弦音韵,在水面上低旋,我看到了,缓泛在漪纹里睽阔的模样。
天将明未明,第一声啼晓打破了屋外的清寂,行人渐渐络绎——跨马赏雪,踏雪寻梅。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,同我回来时的足迹相反,直到红梅树下。都惊叹着惊艳,笑声掩却了风声,枝头一簇雪直堕入了谁的衣襟,天寒,那人却未知觉。
红梅年年似火,艳烈,每一朵、每一枝、每一树,都胜火。傲雪盛放的傲,尽现于人前,暖了每一颗前一刻还是冰封的心。
最寒不过心境,有意和无意的安慰,都是暖的。一直贪恋,凛冽寒风中洋溢在心间的暖,尽管明知道终究会被尘嚣惊扰……就此别过罢,不舍的煎熬中最好的抉择只应是痛快!来年,我还会是第一个。
别过红梅,寻白梅。白梅在悬崖,最出尘!
在崖边的六翼亭下轻置好五弦,温酒,等一位折梅的男子,相与痛饮。驿外的断桥再不会有熙攘的人潮,岁月,一直在朽化着这桥,桥断还不肯罢休。有人在独自吹奏着《千风》,似是不愿让这空谷太寂寥。
最出尘的孤傲,隐于天地,胜于雪。花开并不为谁,却总有人愿意停驻,更有人,自顾深情遥望,却忘了自己一直怯着岁月的寒。
才发现,并不会有人在听到我踏雪的足音后会问:“愿饮一杯否?”
我便一直默默地孤寂。
从未真正到断崖寻过梅,却一直怀着一颗寻梅的心。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只是单纯的喜欢梅,如果是,那么我的喜欢,是因为历代文人墨客的喜欢,还是因为流传千古的咏梅诗词?我不知道。
我从心底生出的情感,已不再只是喜欢。
素瓣轻掩暗香,疏影横斜清瘦。断然的清绝,出尘的高洁,不可及的傲,崖上的梅不同于嵌在轩窗里的梅……为寻梅而来,本不该有匆匆的行色,不该怀揣落寞的心境,亦不该心存浓郁的相思,可我还是来了,身后雪里深深浅浅的足迹,都是回忆,我不敢回头去看,来年开春雪融后就都不在了,却又都印在了心里。
当回忆的水墨也如天地一般苍茫一色,又漫天飘起了雪,心头落了一片,静静的,再无法消融。
傲雪之梅,到底是有群芳不及的傲,有无瑕素笺留不住的芳。
我终于愿意做回那个专注的赏梅客——怀梦寄愿,挺好!